作者：彭鴿子2003年4月下旬，春茶父親彭荊風和我受邀到場雲南宜良縣文聯舉辦的夏菌第二屆岩泉筆會。抵達當晚咱們被擺設住進岩泉寺客房，秋燒集會第二天進行。春茶我有些迷惑筆會怎麽在寺廟裏開。夏菌寺院款待素飯，秋燒用鐵鍋、春茶柴火炒芽菜、夏菌茄子、秋燒豆豉，春茶木甑子飯泡米湯，夏菌我吃得很噴鼻。秋燒寺裏廚娘卻說沒什麽佳肴款待咱們，春茶再過兩個月來，夏菌菌子上市，秋燒用柴火炒那才叫好吃。山林裏，太陽一落山，夜幕就籠罩上去。岩泉寺沒有路燈，我扶持著父親借著月光走到天王殿的石階上坐下。天王殿麵臨著山下的縣城，坐在石階上可遠眺整個縣城的燈火，輕風中一群群螢火蟲像流星一樣上下飄動。我對父親說：“好無意境的夜晚，讓人有夢幻感。”“是啊，我也覺得如夢。1950年3月初，咱們第二野戰軍四兵團進入雲南，第一站就住在宜良城中的小河濱，軍隊在縣城裏休整了10蠢才著裝整齊、邁著豪爽的程序進入昆明城。今後的53年裏再也沒有來過宜良，明天來我已是古稀之年。宜良城擴展了，昌盛了。”父親望著山下閃耀的燈光，感歎時間是一把刻刀，修去陳舊迂腐，雕塑出一座新城。彭鴿子和父親彭荊風，攝於2018年春。我與父親久久地凝睇著夜空，各自領會著如夢如幻的夜景。待寒意襲來，咱們才伴著和尚做晚禱的暮鼓聲、頓挫抑揚的誦經聲，起身回屋蘇息。第二天筆會剛最先就接到告訴，“非典”時期20人以上的會議、集會不克不及進行，筆會隻能倉促竣事，各地來的作家紛紛離會，岩泉寺又平靜了上去。提前竣事的筆會，讓咱們有了時間細細感觸感染這座古寺。宜良學者鄭祖榮特意留上去伴隨咱們，熱誠地為咱們先容岩泉寺的汗青。它於元代建築，位於金星村伏獅山中，下寺為釋教，上寺為玄門，因屢屢遭受戰亂、動蕩，寺裏殿宇邊建邊毀。1993年，金星村重建天王殿、年夜雄寶殿、三仕殿、財神殿、不雅音殿、玉皇閣、九龍壁，新補葺的殿宇雖沒有了廟宇感，卻顯光輝。出格引咱們矚目的是上寺與下寺之間的一座紅牆側房，門前立有“錢穆傳授著書處”一石碑。1938年，錢穆師長教師在東北聯年夜任教時，日本飛機頻仍轟炸昆明，三天有兩天要跑警報。為了有一個穩固的著書情況，受宜良縣縣長王丕約請，從1938年9月最先，錢穆師長教師每周日乘坐滇越小火車從昆明到宜良，在岩泉寺著《國史綱領》，周四又坐小火車返回昆明講授。其時同在東北聯年夜任教的陳寅恪、湯用彤、姚從吾、賀麟也時而來岩泉寺與錢穆師長教師一聚。1939年，錢穆師長教師的侄子錢偉長和新婚老婆在去加拿年夜多倫多年夜學留學前，尋叔叔錢穆而來，在岩泉寺渡過了三個多月的蜜月。這時期，錢穆師長教師和侄子、侄媳三人常安步伏獅山賞櫻花、茶花、緬木樨，品其時已有名氣的京城燜式燒鴨，飲雲南獨一的小葉種，可謂“雲南龍井”的寶洪茶。此茶由唐代寶洪寺開山僧人引種，明清時成為貢品，葉形扁，炒製後湯色青翠，味如龍井，卻比龍井更醇噴鼻。喝茶著書，論國是，敘家常，甚感痛快。素有“滇中糧倉”之稱的宜良有美食，而岩泉寺情況幽靜，四序花果盛美，錢穆師長教師的《國史綱領》順遂地在岩泉寺著成，1940年6月由噴鼻港商務印書館出書。岩泉寺蔥翠安好的風景也給錢偉長匹儔留下了誇姣的回憶。1980年、1994年他們兩次來宜良尋訪，為岩泉寺廟門題寫“岩泉禪寺”，還寫下“岩堅泉清，宜結良緣”，雕刻於岩泉崖壁上。得知錢穆師長教師的《國史綱領》是在岩泉寺著成的，我這才大白為什麽在岩泉寺舉辦筆會，這裏曾是學者著書的聖地。三天的宜良行，咱們品嚐了錢穆師長教師讚賞的宜良燒鴨、寶洪茶，不雅賞了宜良名花牡丹茶花、緬木樨，結識了宜良的文學藝術家鄭祖榮、古納、高誌永、周汝燕，他們對宜良文明的設置裝備擺設很專心。脫離宜良時父親和他們逐一握手，我相識父親的脾氣，他對此次宜良行很有好感，有好感就會有好文章。回抵家的第二天，父親就最先動筆，十二天寫出五篇無關岩泉寺的散文《金口木舌岩泉寺》《錢穆與岩泉寺》《茗飲欲忘歸》《齋飯》《興衰岩泉寺》，另有兩篇評論宜良作家的評論《又呈現一片文學叢林》《季冬的詩》，我寫了《岩泉寺夜色》。四個月後，恰是盛夏，汝燕約請父親去他們預備開發的遊覽景點“太陽穀”不雅光，但願父親能提一些文明設置裝備擺設方麵的建議，我也伴同前去。那每天公不作美，進入宜良城雨就下個不斷，村落門路坑坑窪窪泥濘難行，車一起波動，薄暮才達到目的地小哨。剛下車便大雨滂沱，咱們被引入一家名“雞宗寨”的餐館避雨，一股炒幹巴菌的噴鼻氣撲鼻而來。8月恰是菌子上市的季候，餐館裏擺滿了一籃籃紅牛肝菌、黑牛肝菌、白牛肝菌、青頭菌、雞油菌、寒風菌，另有很多多少我叫不上名的菌子。小碗那麽年夜的幹巴菌讓我震動，如許好質量的幹巴菌，讓我想起了汪曾祺伯伯。1988年炎天，我到北京報考北京年夜學作家班，考完試去探望曾祺伯伯。一晤麵他就說：“昨天你複電話說明天要來，我想著給你做個王八豆腐吃，沒做樂成，隻能請你吃滴油金華火腿。金華火腿味帶甜，沒雲南火腿噴鼻，這一季在雲南用火腿燉雞樅、燉青頭菌、炒幹巴菌，紮實好吃。”他用雲南邊言又說了一遍“紮實好吃”，把我逗樂了。咱們晤麵他總喜愛說幾句昆明方言，但發音禁絕。我曉得曾祺伯伯不單喜愛吃滇菜，還會做。他考入東北結合年夜學後，在昆明念書、事情，一共住了七年。1987年4月下旬，他隨中國作家代表團來昆明采風，我做了鍋爐雞、煎乳餅、火腿涼片、涼米線幾道滇菜款待他。他邊吃邊和我聊，說鍋爐雞我選武定的線雞做很隧道。“乳餅用水貼進去的吧？嫩，好吃。”那天咱們聊滇菜烹調，聊得投緣，他說：“咱們倆有配合之處——好吃，好吃還喜愛下廚。”厥後我去北京看他，他城市下廚做菜款待我。他來昆明我也必然會為他做幾道他喜愛吃的滇菜。吃曾祺伯伯燒的菜是一種享用，聽他談做菜恰似凝聽一篇烹調美文，從中可得到不少常識，端上菜來他還會向我先容這是什麽菜係。那天他做了冬瓜燒滴油金華火腿，這是一道杭幫菜，我曉得。第二道菜是黃瓜拌腰片，色味極佳的涼拌菜，我從沒吃過。豬腰凡是是爆、溜，川菜涼吃是用紅油拌，曾祺伯伯則弄了點蒜末、噴鼻油一拌，看著清新，進口爽脆。“這道京菜是藥膳菜，炎天吃可以削減冷汗。北京炎天的時鮮菜是黃瓜、西紅柿，雲南炎天的時鮮菜是菌子。閨女，吃這道菜有講求的。”他說著將兩片黃瓜和一片腰片放入我碗中。我有些遺憾地說：“隻想著測驗的事，忘給您帶點幹巴菌來嚐鮮。”“幹巴菌在雲南人心裏是菌中之王，吃是好吃，就是費光陰。不外，買到質量好的也好拾掇。你知不曉得哪個處所的幹巴菌質量好？”曾祺伯伯問我。這可把我問住了，我生於昆明善於昆明，每年6月至10月吃家養菌的季候，一筐筐、一籃籃的幹巴菌從周邊富平易近、祿勸、楚雄、易門、晉寧、宜良、石林的山裏運進昆明市場來賣。這些處所生產幹巴菌我是曉得的，但哪個處所的質量好我沒無關注過。“宜良。宜良的幹巴菌朵年夜，肉質厚有嚼頭，噴鼻。有教訓的拾菌人是嗅著味去找幹巴菌的。林子裏假如能聞到沁脾的菌噴鼻，噴鼻氣濃烈，那必然會拾到許多朵年夜的幹巴菌。”我內疚本身糊口在昆明30多年，對雲南的菌子還沒有曾祺伯伯相識，難怪他的小說、散文描寫的人物、風景靈動動人，看似不決心地娓娓道來，卻逼真。這來曆於他對糊口的過細不雅察。來小哨得以眼見曾祺伯伯誇讚的宜精良質量的幹巴菌，更讓我進一步相識了雲南有880多種家養菌類，小哨盛產200多種。雨天留客，鮮美的菌子更讓咱們垂涎，店老板四肢舉動利索，不到半個時候，炒菌、燉菌擺滿一桌。老板娘笑盈盈地說：“在我店裏吃幹巴菌管飽。”這不是虛話，她頻頻年夜勺地往咱們盤裏添加幹巴菌，這一餐真是有生以來我吃幹巴菌最多、把幹巴菌當飯吃的一次。因為一夜下雨，第二天去“太陽穀”路滑難以前行，隻走了一小段便返回。父親和我有些遺憾，汝燕卻說：“留有遺憾你們就還會來宜良。此次重要是約你們吃菌子，彭老時間名貴，假如純粹約請來吃菌子是不會來的。”晚年的父親把時間看作生命，回絕了很多社會勾當，忙於文學創作，但關於攙扶文學成長的勾當，他照舊會到場。2016年尾牙那天，父親和我受邀去宜良到場鄭祖榮主編的《滇菜俊——宜良燒鴨天下征聯精萃》一書的首發式，典禮在學成飯館進行，同時進行由雲南省非物質文明遺產傳承人高誌永以金鑄、玉雕伎倆鍛造的重666公斤的“全國第一燒鴨爐”開爐典禮。父親下台慶賀書出書並公布開爐。第一爐閃著栗色油光的十二生肖燒鴨出爐，父支屬蛇，標有蛇形圖案的燒鴨送到了父親桌前，父親對我說：“當食品被付與文明，它的名氣、價值就晉升了。”我問他，宜良都有哪些食品能不停晉升名氣及價值？“寶洪茶、幹巴菌，另有秋日的鴨子——瘦弱、腥味少，燒進去的鴨肉嫩、酥噴鼻。春茶、夏菌、秋燒鴨。”父親說。我笑了，錢穆師長教師、曾祺伯伯70多年前就青眼春茶、夏菌、秋燒鴨。《光亮日報》